我让妈妈保密，可她几乎通知了所有的亲戚和熟人。

    以前过年都跑出去玩，以后要孝顺些，除夕再也不跑出去玩了，陪家人看电视。

    我不避讳，也不张扬，希望大家早点把这个事情忘掉。

    ―――许霆

    昨日清晨5时50分，K238次穿行在湖南岳阳地界的山野间。窗外微微透亮。8号车厢21座上铺的年轻男子翻身跳下床，伸了伸懒腰。“又是新的一天。”年轻男子笑了笑。他是许霆，正在回家路上的许霆。

    前日・广州市买衣理发坦然面对围观

    前一天，在广州呆了不到10个小时的许霆非常忙碌：在父亲的交代下，他拜访了几名代理他案件的律师和曾经出谋划策的老乡；在天河区繁华的体育西路，在众媒体照相机、摄像机的簇拥下，买上衣、买裤子、买皮鞋、理了发。“都是别人交代的，出狱了，以前的东西都不能要了。”

    原本想悄悄离开广州的他，又成为了媒体的焦点。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抗拒与不适。

    “你们认识他吗？”南都的摄影记者询问围观的市民，几乎所有人都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你记得许霆吗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取错款被判刑那个吗，他出狱了？”

    “其实我也算不上什么名人，真算不上。”许霆不停念叨着“忘记了我更好。”

    虽然和记者素未谋面，但是短短半天的时间，他已经显得和大家非常熟稔，不时拍拍你的肩膀，握握他的手，毫不羞涩。面对媒体的一个个问题，他显得十分坦然但又心怀小心。他不断强调，自己还是个罪犯，不能乱说话，更不能说错话。

    换了新衣、新鞋，在曾经工作过的“九毛九”餐厅吃了一顿山西面条，“在里面做梦都想吃老家的面条，现在反而吃不完了。”说完，他又贪婪地喝了两口汤。

    前晚8时05分，许霆登上了K 238次列车，“这么多年了，这趟车从来没变过。”

    前晚・列车上相聊三小时但要求别报

    许霆的行李非常简单，10元钱新买的一个水杯，随身的塑料袋里是判决书和提前假释公文、一个纸壳笔记本、一叠厚厚的亲朋写来的信。

    开车后不久，记者和许霆在餐车里聊了起来。在3个小时的长谈里，他透露了心底的想法，但又央求记者不要报道，“因为指不定又会让谁生气”。遇到绕不过去的话题，便会直言“你是我的恩人，但这些东西我现在真不能说”。

    他给南都记者看了他的日记“但确实不能见报。”

    “我成熟了。”他不断强调着，“得对自己负责，这也是对父母负责，我不想自己犯了错再进去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谁啊？”列车长把记者拉到一边问道。记者刚说两句，“哦，知道，知道，我们山西都知道他。”

    昨日・列车上不避讳身份“都过去了”

    许霆一晚睡得都不踏实，这是他第二次在火车上睡卧铺―――第一次是在陕西宝鸡被抓押回广州时，那次怨睡在中铺，手铐铐在他的左手上。

    几乎每隔一个小时，许霆就下床，喝点水，或去下洗手间，四处溜达一下，“自由真好”。

    清晨5时50分，许霆翻身下床，穿好衣服，在监狱里每天6时起床是严格的要求。“上次在里面接受采访，狱警也给买了件和这一样的黑色上衣。”3年的牢狱生涯，让刚刚出狱的他总爱把外面的生活和里面联系起来，“世界杯我也看了几场，监狱还特意晚10分钟关机，让我们看完。”

    吃完早餐，许霆开始围着我们寻找当天网上的见报内容。

    上午9时，他曾经的代理律师吴义春打来电话。“吴律师，我昨天出狱了，向你问声好。”许霆在嘈杂的车厢接合部大声地说，毫不忌讳周围人投来奇怪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小声点，别人都看着你呢。”我说“哦，对，小声点”。

    “我昨天出来的，一切都好。”他的声音转身又响彻车厢“其实没什么，都过去了”。

    只是在乘警巡查时，他的脸上会露出不自然的表情―――他的身份证已经过期了“回去就办。”

    对他来说，人生已经和“法律”这个词紧密相连。如果说在事发前，他没有在意过法律是什么，那么事发后，特别在提前出狱后，这个东西已将他紧紧包围。

    今天凌晨2时40分，列车将抵达临汾站。许霆说，父母一定会来车站接他，“我让妈妈保密，可她几乎通知了所有的亲戚和熟人。”

    至于父亲，许霆丝毫没有回避，“不会有什么，毕竟是我的亲爸。”

    对话

    主动找警察查身份证当场被抓

    许霆称会考虑在家中找份工作，好好孝敬家里人

    南都：你被抓的时候是什么情况。

    许霆：当时我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证在其他银行办了卡，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。那天坐火车的时候，我明明已经过去了，又鬼使神差地走回来，让公安检查我的身份证。我想，银行、公司都没查出来，公安如果也查不出来，我是不是就没事了。结果，当场就被带走了

    南都：当时你怎么想？

    许霆：当时在想一切都解脱了，其实那天，我扔掉了一件自己一直很喜欢的西服，就有一种预感。

    南都：逃亡的过程中，你有压力么？

    许霆：有压力，主要来自我想把钱早点还给银行。但越是努力，越是失败，距离目标越是遥远。

    南都：你和银行联系过么？

    许霆：联系过，我问问他们如果先还10万，能不能暂时放过我，让我继续凑钱。他们说就算你都还了，也还是要坐牢。我就不敢回广州。我也问自己，是不是就要这样过一辈子，但想不到答案。我也放纵过自己，在自己的网吧里通宵打游戏，看电影，但只持续了一两个月。网吧经营不好，生活没有保障，吃了上顿没下顿，这种日子我从没过过。

    南都：第一次判你无期的时候，你怎么想的？

    许霆：当时心里很平静，因为知道案件从区里上调到中院，按照规定一定是判得很重。我预感7成是被判了无期。

    南都：没有抗争么？

    许霆：当时和我一车去法院的，是一帮抢劫100多万元的嫌疑人。他们当时说，如果只是判无期，谁都不要上诉，要满足，结果他们一听到被判了15年，当场就高兴地跳起来。我很平静，因为觉得无力去抗争。最开始说不想上诉，律师当庭就喊，你怎么能不上诉呢，于是我就上诉了。

    我记得判决公布的时候，我还微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南都：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案子引起了那么多人的关心？

    许霆：后来律师来看我，说我的案子全国轰动，大家都在关心我，我就有些高兴。但还是不敢相信，我不知道全国轰动是个什么概念。后来有人说我会减刑，我觉得有可能是13－15年，但也比无期好多了，当时就很高兴。

    南都：判决宣布5年的时候，你什么感觉？

    许霆：我当时眼里含着泪水，我悄悄地告诉自己老天有眼。

    南都：你自己究竟觉得什么判罚最公正？

    许霆：说实话，我觉得自己还了钱，道个歉，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南都：经过这个事情，你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什么？

    许霆：变踏实了，对这个世界有了新认识，毕竟我经历的事情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。以前过年都跑出去玩，以后要孝顺些，除夕再也不跑出去玩了，陪家人看电视。但这个毕竟耗费了我4年的青春，实在太苦了。

    南都：二次开庭时，你说你是为了保管钱，大家都觉得你在撒谎，包括你的父亲。

    许霆：这件事情上他一无所知，他不知道我的想法。我要是解释，只能更加伤害他，如果不解释，我就不真实。我只能选择沉默。

    南都：你的案件，你的父亲付出了很多？

    许霆：其实，我一直非常非常爱我的父亲，只是他不知道。可对他的做法，我并不赞成。我只希望他安安静静地把钱给我还了，不要在媒体上说那么多话，毕竟有那么多人在帮助我。大家对我好，按照社会上的规矩，我应该请每个人吃饭，但这确实不可能，我只能在这里说谢谢，虽然很无力，但却是我的真心想法。

    南都：关于未来，你怎么考虑。

    许霆：未来我可能会留在家中找份工作。我是个贫困家中出生的孩子，没有太多理想和追求，好好奋斗好好赚钱，孝顺家人最重要。

    南都：可你现在已经是个名人了。

    许霆：不算怎么有名吧，不会每个人都认识我。我不避讳，也不张扬，希望大家早点把这个事情忘掉。

    哦，知道，知道，我们山西都知道他。

    ―――K238次列车长